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紹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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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人 一爿店 一座城

魯迅中路上,游人如織。古稀之年的宋金才夾在人群里,假裝自己是游客。“咸亨酒店”幾個大字映入眼簾,低調(diào)卻醒目?!爱?dāng)街一個曲尺形的柜臺”、茴香豆、“穿長衫而站著喝酒”“竊書不能算偷”……大先生造就的文化符號撲面而來。

幾個頭戴簪花、身著漢服的年輕人突然加快腳步,朝著酒店的方向走來。宋金才這才發(fā)現(xiàn),酒店外已排起長隊。人太多了!

宋金才內(nèi)心也跟著敞亮起來。光顧咸亨酒店的人多了,他高興;到古城旅游的人多了,他更高興。宋金才很清楚:正是古城價值“被發(fā)現(xiàn)”,才有咸亨酒店“又一春”。眼見百年老店攀上新的高度,宋金才爽快地贊成兒子宋平的提議:為咸亨酒店過一個130周歲的生日。

百年老店的店王

只上過小學(xué)的宋金才,很喜歡看書,尤其愛看魯迅寫的書?!罢嬲_始讀魯迅的作品是在接手咸亨后,比如《孔乙己》。”宋金才說,是魯迅讓“咸亨”二字發(fā)了光,吃著“魯迅飯”,讀魯迅作品,也就自然而然了。

讀大先生的文字,宋金才讀懂了“咸亨”二字——

130年前的1894年,正處于風(fēng)雨飄搖的年代。當(dāng)時,魯迅家也發(fā)生了重大變故,原本殷實顯赫的大家族,開始入不敷出,家道中落。為補貼家用,家族成員出資在東昌坊口背靠張馬河開了一爿小酒店。掌柜周仲翔從《易經(jīng)·坤卦》“含弘光大,品物咸亨”句中取“咸亨”為店名,以期在沉淪中“萬事亨通”。然,咸亨酒店如彗星劃過天際,轉(zhuǎn)瞬即逝。

紹興方言中經(jīng)常用到“店王”這個詞。無論開店的,還是不開店的,都可以用。“伢老店王”,類似于北方人說的“我們家老爺子”。而在生意場上,店王就是掌柜或店主?!袄系晖踔苤傧鑼频曜畲蟮呢暙I,就是取了‘咸亨’這個名字。”宋金才笑言。

105年前的1919年,無數(shù)熱血的“覺醒”青年探討中國的出路。是年4月,魯迅在《新青年》發(fā)表白話文小說《孔乙己》。這一新文化運動史上具有標(biāo)志性的作品,成為影響幾代人的不朽文學(xué)經(jīng)典?!按笙壬谫x予‘孔乙己’鮮活生命的同時,也讓咸亨酒店在文學(xué)殿堂里獲得了不竭能量。”宋金才說。

讀“宋金才”,我們讀懂了他心中那個若隱若現(xiàn)的夢——

43年前的1981年,時值改革開放初期,恰逢魯迅先生100周年誕辰。這一年,咸亨酒店被喚醒。

當(dāng)年,紹興對魯迅故居全面整修和擴建,復(fù)原咸亨酒店成為重點項目之一。項目計劃里這樣描述:“恢復(fù)《孔乙己》中描寫的曲尺形柜臺,柜臺里有熱水桶,可以隨時溫酒,供應(yīng)茴香豆等酒菜?!毕毯嗑频暧譄狒[了好一陣,但最終歸于平淡,淪為魯迅文化景點的附庸?!敖?jīng)營思路打不開,是酒店再度瀕臨倒閉的主因?!绷牡竭@,宋金才感慨萬分,“它被時代拎了出來,卻又被歷史懸置,上不去也下不來。”

何去何從?

1990年12月31日,這個日子宋金才記得特別清楚——

這一天,還在紹興市綜合商業(yè)公司經(jīng)理任上的他接到指令:接管咸亨酒店。

“我有點不明白,這次讓你接手咸亨,你怎么一點兒都沒猶豫?”在酒店盤點貨品時,副手葉少菁問宋金才。

宋金才沉思良久,才一字一頓吐出一句:“我有個直覺,咸亨沉睡了這么多年,要醒了?!?/p>

葉少菁沒想到,新一代店王,真的讓咸亨酒店醒過來了。

店王的百年老店

接管咸亨酒店時,宋金才39歲,正是干事的好年紀:對人、事、物的看法透徹了,理解加深了,經(jīng)驗豐富又精力充沛。

“被動”,是他形容“下?!鼻暗淖约骸R淖?,就要主動出擊。宋金才這樣想,也真這樣做了。

頭一件事就是擴店面。“接手時攏共270平方米,果斷出手將后面天井兩邊的側(cè)廂買過來,改造成包廂?!彼谓鸩耪f,這次側(cè)廂改造后,場地接近1000平方米,“螺螄殼換成了田螺殼。”三顧茅廬之下,同心樓阿三師傅的嫡傳弟子茅天堯來了,王來興帶著一大幫人來入職……

接著是將田螺殼換成海螺殼。除了接手時的那次改造,咸亨酒店又經(jīng)歷了兩次擴建改造。其中的標(biāo)志性事件是,魯迅故里二期·咸亨新天地建設(shè)。這也成了宋金才商場最得意之事:宣告百年咸亨從魯迅筆下的傳統(tǒng)小酒店,發(fā)展為五星級魯迅文化主題酒店。

也正是從此時起,宋金才心中那個若隱若現(xiàn)的夢變得清晰起來:魯迅故里的一爿店,成長為魯迅故里一片“區(qū)”;從魯迅文化的一個符號,升華為紹興文旅融合IP和古城人文經(jīng)濟地標(biāo)。

“這是一片嶄新的天地,是我父親這代人搶抓機遇,負重奮進而締造的。某種意義上講,他們就是開拓者?!爆F(xiàn)已成長為咸亨酒店董事長的宋平認為,正是父親這一代人敏銳地意識到魯迅文化資源潛在的商業(yè)價值和文化旅游方興未艾的時代機遇,才讓咸亨酒店走上了融合地域文化、集聚名人效應(yīng)、獨具經(jīng)營特色的文商旅發(fā)展之路,迎來了30年的快速發(fā)展黃金期。

回首往事,宋金才輕描淡寫,其中的苦楚、焦慮、彷徨,旁人無法感同身受。試舉一例:2005年左右,剛拿下魯迅文化廣場地塊的宋金才,又盯上了6000多平方米的1號地塊。這塊地臨街,地價很貴,評估下來,每平方米快頂?shù)?萬元,而此時宋金才卻囊中羞澀。“壓得人喘不過氣,這種焦慮,常人無法體會?!辈稍L中,宋金才幾次提到這一點,可見此事對他的影響有多大。

“哪來這么多錢?”

“好幾年了,拍這個摘那個,他想干嘛?”

“家底都快掏空了,這不是瞎折騰嗎?”

反對聲在公司內(nèi)部響起。宋金才回到辦公室,泡上茶。一番復(fù)盤后,他還是決定沖一次:“在魯迅故里,背靠咸亨這棵大樹,我一點都不擔(dān)心。從長遠看,這筆投資,一定值!”

錢呢?宋金才沉默半晌,低聲擠出幾個字:“我會想辦法?!?/p>

借錢,碰壁。老宋決定最后賭一把:找政府?!坝脮r間換空間!”政府部門一番點撥,讓幾宿沒合眼的宋金才茅塞頓開。

堅持住了!挺過來了!

“你到底要干啥?”2006年,在咸亨內(nèi)部的一次干部大會上,宋金才終于回答了副手們的這一疑問:“沒有咸亨這個品牌,就沒有企業(yè)的今天……這么好一塊牌子擱我們手里,把它擦亮,給它增光添彩,給后人一個交代,是我們這一代咸亨人的歷史責(zé)任?!?/p>

大先生,永遠的店王

130年,咸亨很老,但也年輕。用流行的說法,叫“正青春”。這也許就是咸亨酒店將“百年咸亨·三十而立”作為主題的原因。但“正青春”不是靠吹的。

百年老店如何更青春?宋金才需要理一理思路。

他從當(dāng)街的曲尺形柜臺出發(fā),往西走,再走,右拐,便是倉橋直街。這里光顧者眾,餐館生意好得不得了,房租也是水漲船高。這里的故事,宋金才是知曉的:保留原住民858戶,保存重要臺門建筑43座,被稱為“中國遺產(chǎn)活生生的展示地”。

沉寂許久的老街為何現(xiàn)在火了?

“我們到紹興,不僅要看老房子,更要看里面住了誰?!币幻慰透嬖V宋金才,在倉橋直街,他一連進了3戶人家,每一戶都笑臉相迎,特別淳樸,“這種真實特別稀缺,讓人感動?!?/p>

“一語點醒夢中人”。古城憑啥半年引來上千萬游客?因為他們愛極了這里的“稀缺”,比如淳樸,比如真誠和特有的江南水鄉(xiāng)氣質(zhì)。“說白了,就是古城的文旅價值被發(fā)現(xiàn)、被重估了。”想到這,宋金才就開心得不得了,“咸亨,作為魯迅文化的一種,不也是稀缺資源嗎?”

宋金才之精明,大抵如此。北京魯迅博物館研究館員黃喬生對宋金才有過這樣的評價:“宋金才很善于利用文化的力量,能夠敏銳地意識到魯迅的品牌效應(yīng)。他曾告訴我,七十歲后,主要業(yè)務(wù)交給年輕人打理,自己則專心考慮怎么擴大咸亨酒店的業(yè)務(wù),擴大品牌的影響力。”

站在“三十而立”的當(dāng)口,咸亨又有了新的發(fā)展機遇——古城文旅迅猛崛起。咸亨酒店實現(xiàn)“三個夢”的條件更加成熟:一是咸亨酒店要成為紹興古城的地標(biāo)性招牌——來到紹興,就會想到咸亨;二是咸亨酒店要在文旅行業(yè)中有其獨特的地位——談到魯迅,就會想到咸亨;三是咸亨酒店要成為紹興菜守正創(chuàng)新的杰出代表——提到美食,就會想到咸亨。

有人說,這三個夢,很大可能要由新一代店王——宋平去完成?!拔以谙耄瑳]有人當(dāng)?shù)昧讼毯嗑频甑牡晖??!焙透赣H宋金才一樣,宋平對“店王”有自己的理解,“咸亨酒店的店王,永遠是大先生。”

這一點,紹興魯迅紀念館原館長錢小良表示認同?!跋毯嗑频旯倘皇且患疑烫?,但同時也是有魯迅背書的文化企業(yè)?!彼f,老一代企業(yè)家抓住了企業(yè)的根本,完成了對“咸亨”的寫生,“后咸亨時代”要重點做好“寫意”這篇文章,比如用好國內(nèi)外文化名人的力量,或仰望星空、自我加壓,成為助力古城文商旅深度融合、打開申遺大門的一把金鑰匙,“讓咸亨的文化形象,真正走出紹興、走向全國乃至全球,讓咸亨酒店成為寫好中國‘人文經(jīng)濟學(xué)’這篇大文章的重要參與者?!?/p>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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