愛書人的最高境界,就是開一家自己的書店。陳又,是杭州的一名“文藝中年”。他的小書店,不賣飲料,新書可拆封,還有打折價。
這家叫“小重山”的天堂小書店,開在吳山腳下,地圖上距離西湖只有740米。有人說,這么好的地段開書店,是不是可惜了?
但愛書人得償所愿,做一回孤勇者又何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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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 陳又
01
我的書店名字叫“小重山”。“小重山”是詞牌名,岳飛寫過一首“昨夜寒蛩不住鳴”。
我的書店不賣咖啡,不賣飲料,沒有溫暖的沙發(fā)座,純賣書。
約十年前,我還住在濱江。濱盛路上有家小書店,老板常一人孤坐。我偶爾去逛一下。后來,書店關張,我心悵然,還寫了一篇《一家書店的歇業(yè)》刊在報紙上。我認為書店的存在對一個社區(qū)有重要作用。
之后,我在聯(lián)莊又發(fā)現(xiàn)一家二手書店。每個周末我去聯(lián)莊吃夜宵,順便和書店老板聊天。他通常叼著煙,在收銀臺打電腦游戲,書價是他隨口報。特別貴的書,我就還個價,他也大方。幾年下來,我淘到不少好書。
我心中的書店老板,就是這個樣子。
聯(lián)莊拆遷后,我與妻兒搬到江這邊來住了。
從就職多年的單位離職后,我平淡地過了一些日子。去年,我和妻子說,想開一家書店。妻子對書店掙錢沒什么指望,只是說:“開書店的成就感,肯定比打游戲要強很多?!?/p>
02
開書店一個多月,我總結出一些“生意經(jīng)”。
雙手抱胸,步速跟平時走路一樣,這種顧客就是進來溜一圈;兩三個女生進來,看到熟悉的書評價一番,一個說很好看,一個說我看過了,這種顧客逛書店其實就是一種社交方式。
拿起手機拍照的,買書概率不高;拿出手機比價的,買書概率也低。
買書概率最高的,是單獨前來的青年女性。
附近有一所高中。夜里9點多,夜自修結束的學生一陣風似的沖進來,迅速找到要買的書,遞給我現(xiàn)鈔。宿舍9點半關門,我加快了找錢的手速。好幾次,白天剛到的書,晚上就被學生買走。我亦會推薦我欣賞的作者,比如北溟魚的《長安客》,一周賣出了二十多本,應該是全國獨立書店之最了吧。
坊里有一位70多歲的老先生,我推薦給他《山居雜憶》。我說,這本書是民國杭州一位大戶人家小姐的回憶,作者是大小姐的兒子,叫徐家禎。說起來,徐老師和我還有一段郵件往來的交情。當初我做出版工作時,曾想拿下這本書的版 權,可惜被別家捷足先登。
老先生聽了我的介紹,便拿著書,在書店門口的休息區(qū)看了起來??吹侥扯?,還會指給我,說民國時期杭州的某某名人,跟自家長輩也是有來往的。
連續(xù)來了好幾天,每次坐在書店門口看得入迷。認識他的人,路過都和他打招呼,隨后也進店逛逛。
這個老先生,倒成了書店的招牌。
03
有顧客問我,老板你最喜歡的作者是誰啊?我便推薦著名作家阿摩斯·奧茲。
為表所言非虛,我把早年買的奧茲小說放在架上,推薦時便請讀者翻閱。書上還有我當時寫下的筆記。
我以為讀者買了也就買了,我美滋滋地“腦補”,杭州獨立書店一周賣出奧茲小說××本。過了幾天,有人加我微信,說要聊聊奧茲,“剛讀完《我的米海爾》,就像讀了一首細膩動人的長詩”。
這樣的文學互動,有那么一瞬,讓我很有開書店的“成就感”。
我妻子也愛書。每次新書到店,她迫不及待拆了先看。書店打烊后,我們會交流:今天又有哪本好書被人買走。
妻子總是說:有好玩的讀者,一定會有好玩的閱讀。
一天,有位顧客買了陳太乙翻譯的《追憶似水年華》第一部。結賬時,我們聊了下:聽說陳太乙要在十年內(nèi)譯完《追憶》全集。
“十年太長了,人總會發(fā)生一些變化。譯到后面,說不定就會否定前面的譯法了。”我說。
那個顧客深有同感。他說,早些年他在獅虎橋的風雨書店做過店員。
“那現(xiàn)在呢?”我問。
“現(xiàn)在做醫(yī)生?!?/p>
這樣的顧客,我總能聊很久。甚至會在他們面前恣意吐槽開書店的糟心事兒。比如,選書要順著大多數(shù)人的口味。
“光是毛姆和余華,就撐起了一半書店的營業(yè)額?!蔽摇岸旧唷币幌隆?/p>
書店之后,我總是遇到各種各樣的顧客。有的說,店里還有哪些推理與驚悚小說沒有收;有的說,藝術史書籍千萬不能繞過布克哈特(瑞士籍藝術史學家);有的說,推薦你植田正治的攝影集;有一位做人力資源的女士,不僅開了一張經(jīng)典的心理學書單,還幾次幫我在書店頂班。
我從沒有如此密集地接受過來自各個領域的知識。開書店,竟讓我有一種在充電的充實。
04
開個小書店也很忙。上架、理書、清潔。最重要的是進貨。
我加了不下20個出版商的聊天群。一有新書上市,我就要趕快決定是否進貨,進多少,怎么宣傳和堆碼。渠道商的書目,動輒幾千行,常??吹梦覂裳郯l(fā)昏,心里發(fā)怵。電商搞活動,搶券、湊單、比價,書店老板最離不開的竟然是計算器。
店剛開張,我開始讀馬爾克斯的長篇小說《惡時辰》。讀到現(xiàn)在,書簽還夾在三分之一處。
讓我有些自得的是,我的小書店所售書籍大多6折,甚至有些新書也打6折。
書店還有一個規(guī)定:“塑封可拆,不買無妨”。這個紙條被顧客拍照發(fā)布到網(wǎng)上,很多深受“塑封之苦”的網(wǎng)友表示了贊嘆。
一些新書拆封后,沒有補上折扣標簽,老有人詢價。我就寫了一張紙條貼在店里:“勤詢價,不尷尬”。
說到底,每家書店都有自己的經(jīng)營策略,小店必須有小店的生存之道。
開店后,我沒有做網(wǎng)絡推廣,也沒有發(fā)朋友圈。我就想看看,靠自然客流,能不能做一家普通書店。
經(jīng)常有顧客眼神閃爍地問:你家里有礦嗎?書店能賺錢嗎?你能堅持多久啊?
我笑笑說,“有點難,但且行之?!?/p>